老北京的断想——锁在铜章上的记忆
“一座都城,有各种各样的面相。有用刀剑建立起来的,那是政治的北京;有用金钱铸造起来的,那是经济的北京;有用文字累积起来的,那是文学的北京”。而最容易感知、发人深考、引人遐思的,则是眼前的这枚得以触摸,留有温馨手感的名曰《老北京》的大铜章。难以忘怀的回忆,像轻涛微澜,拍打着思绪的堤岸,让人们带着缱绻依依的感情和丝丝连连的感觉追寻和建构记忆中那“渐行渐远渐无书”的北京。
思绪似春柳丝绦在回想的晨风中徜徉,我们好像看到:规整方正的堂屋前,青砖漫地的小径将院落规整地划成几何形状,一缸青花瓷的大金鱼缸似是前清的遗存,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两棵西府海棠树,一堂青藤葡萄架。吱吱呀呀胡琴声里,穿着老头衫踢啦着拖拉板,呼打着葵扇,嘴里哼着空城计片段的西皮导板的中年男子,抹膝大衩下一双骨节毕现晃动着的小腿,一手托着的紫泥小茶壶里,高末散发出的茉莉茶香沁人心脾直冲脑际;老娘儿们们抿着头发纳着鞋底,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叨咕着家常里短的八卦,眼光梭巡着院里不避污浊,哪脏往哪钻地四下翻飞藏着猫猫的小小子们,责骂呵护的警告声给夜晚喧闹的小院增添了几分人气。明灭的火头在烟袋锅里跳跃,傍晚余晖的暮色中像翻飞的萤火虫发出荧荧的亮光,昏暗的天光下,邻里的男人们得势不让人地将一副黑油油快分不出楚河汉界字样的棋盘敲得噼啪山响,好似不如此就不足以说明谁的“牛X”更大;院落的一角,还上小学的女孩不知疲倦地和皮筋较着劲,扎在一双双翘小辫上的蝴蝶结就像“游戏风尘”的蝴蝶在肩上飞舞;老人们在摇曳的破竹椅上慵懒寂寥地晃动,苦夏的阿猫阿狗们在肆虐了一天的暑热后倦卧残喘;一家烤肉两家香,小院中弥漫交织着葱花和辣椒的辛辣。哗哗的放水声交织着锅碗瓢盆的动静,散淡的袅袅炊烟摇曳着婀娜的身段软软地依靠在渐黑的夜色上显得迷蒙;这就是观赏者们从这枚《老北京》上引出的联想——一幅溽夏时节,老北京们在夕阳西下傍晚时光纳凉消暑的风情画。
这一幅老北京生活长卷随着旧城的大规模改造离我们渐行渐远,而《老北京》这枚铜章就像长焦镜头把已逝去的场景又拉近到可触摸的边际,向我们讲述的则是记忆里难以磨灭的痕迹。即便岁月把老北京城留在了回忆的大门里,用铜章,把那已经的关闭再行开启。铜章正图是父亲、爷爷和幼童祖孙三代的其乐融融。上身赤膊的父亲扮演着剃头匠的角色,为老人打理着北京人最得意的和尚光头,即将完工的“头型”在阳光下显得“光彩夺目”;父亲下着“七分裤”,裤身上雕琢的花纹格外醒目,坦腹的老人身下一袭围裙,围裙上的皱纹刀锋元转,纹理波折起伏,精致入微,错落有致,雕刻的效果加强了描摹对象的份量感和立体感。老人闲适地吹着“扑扑噔”,戏逗着童车里的孙儿,含饴弄孙的老来情怀,情景交融令人忍俊不禁。
“扑扑噔”是旧时流行于北方的民间吹响玩具,又作“布布噔”,也叫“倒掖气”、“响壶卢”,释元璟《完玉堂诗集》有“琉璃厂诗”说道:“五色琉璃制最工,担来市上诱儿童,本朝法驭绍珰善,厂甸东西有绪风。”真实地再现了当年出售琉璃喇叭的情景。
《老北京》正图上洋溢着对胡同四合院浓厚的眷恋。四合院安逸又带有鲜明的个性,商业的气息远远没有波及到这里,外界的喧嚣都隔绝在院墙之后,还保留着令人回味无限的传统老北京味道。铜章给我们创造视觉记忆的镜像,不断镜头的闪回,将心目中难以割舍的老北京四合院的情结串连成片,我们欣赏到的《老北京》,带给我们浮想联翩欲罢不能的正是这样一幅声情并茂的联想。
背图上我们欣赏到的又是另一番情景。衮衮诸公车马尘,驼铃叮咚奔西东,广安门外高耸的城墙下,绵延于眼力尽处商道上,一行行疲惫驼峰上颠簸的货物行李下,无冬历夏行色匆匆躜行的驼队商旅;无际的青天白云、潺潺的板桥流水、蓊郁围绕的村舍,与远望夕阳光照下金光熠熠的层“檐”叠嶂的城楼;和着北行的雁阵嘶鸣搅扰在一起,看到这些你会依稀联想到古道悠悠、西风猎猎的远古情境以及商旅不断的古道盛况。
广安门为外城唯一向西开的门,与广渠门相对。由于辽南京城、金中都城的城址都在广安门地区,所以自古广安门大街便是外省进出的门户。广安门外大道通衢,向西向北或经宣化到口外,赴包头入内蒙再经外蒙向西伯利亚转中亚;或向西经蔚县向山西。它是那个时代经济、文化、社会百态的具体象征,从中我们可以深刻感受到时代的变迁和历史的足音。这一切,如果有什么能够跨越时间与空间而连接在一起?答案就是“挡住推土机”就能使叠聚成辉的灿烂文化和历史像一座城墙般屹立!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调匀呼吸,抑制住纷扰的思绪静静地观赏,一股伤春悲秋的情怀起自心底,好似正与那行色怱怱的游子告别,一串童谣随风而起,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
时光回转百年,那时的北京城,天刚朦朦,苍黄色的平野和连接不断的天末的远山,远山近水,都在一片静谧之中。沉重的城门在一片吱呀声中开启,街头巷尾又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喧嚣,骡马嘶鸣驼铃声声,络绎穿梭的商队进出城门,店家高接远迎客来客往…… 《老北京》将这样一幅图卷永远地封存在了观赏者的历史记忆里。
负负得正 初稿于2011年8月1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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