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上个世纪的四五十年代英国艺术科学院举行过一次便宴,丘吉尔首相和蒙哥马利元帅都参加了,时任艺术科学院的院长在举杯时抨击了现代绘画,特别抨击了毕加索和马蒂斯。他说:“他们怎么就不能把一棵树画得像一棵树?”便宴后他与丘吉尔去散步,丘吉尔对他说:“您听我说,要是咱们现在碰见毕加索,您能帮忙朝他的屁股来上一脚吗?”院长回应:“那还用说。”这个细节让人忍俊不禁,这些著名人物朴素的欣赏标准在今天看来显得“太不懂”现代艺术了,他们是否还走不出被古典艺术培育出来的审美习惯? 今天的专家学者决不会对现代艺术发表类似丘吉尔那样的言论了,但现代艺术究竟好在哪里,他们的言说仍然让人不甚了了。这不,去年上海举办了“2011毕加索大展”,共展出毕加索的48幅油画、7幅版画和7座雕塑,全是真品,被称之为“建国以来级别最高的世界艺术大师个展”。自开展以来,虽引起各方关注,但每天观众也只有千余人,与原先预估的每天8千人相去甚远。主办方竭尽全力,邀请了各路专家学者组织了十多场讲座,帮助观众解决“看不懂”的问题。可“看不懂”就是看不懂,观众还是以自己对艺术本源的常识性理解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最近一些我特别喜爱的老艺术家过世,让我想谈谈这个“看不懂”的问题。
说到毕加索,与他同时代的评论人似乎更能直言。一位评论家说:诗人、画家是以对生活的热爱、对生活的赞美,而不是别的任何东西为生的。一个画家即便具有天才,若与生活不和睦,他就会引起人们对他的争议,或引起人们对他的过分颂扬,但不能使任何人高兴。毕加索似乎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争议的人物。“人们不否认毕加索的天才,但是他似乎不热爱生活”。他曾给一个漂亮的美国女人画过几十张肖像画。第一幅画得与周围人所看见的没有什么不同。但第二幅、第三幅……渐渐开始不同了,毕加索开始分解她的面部,他说他发现了这个女人性格的一些特征,并开始研究这些特征。待到第十幅肖像,一位观赏者说:“这是一头立方体的猪”。俄罗斯作家爱伦堡是毕加索的朋友,他不掩自己的困惑说:我不能理解他何以竟能如此憎恶一个漂亮女人的面孔。
毕加索本人并不忌讳谈自己绘画的初衷,在谈到印象派绘画时,毕加索说:他们想把世界描绘成他们所看到的那个样子,我对此不感兴趣。我想把世界描绘成它在我的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他在解释黑人雕塑家之所以改变头部、躯体和手臂的比例,根本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人,也不是不会画,他们对比例有不同的理解,正如日本的画家对于透视有不同的概念一样。每当他看到批评家写文章说他在“寻找新形式”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可笑,“我寻找的只有一样东西——把我想要表现的表现出来”。
无疑,毕加索是按他想象的方式来描绘世界,他渴望解剖有形的世界,剥下它的皮,掏出它的五脏六腑,既要分割大自然、肢解道德,还要破坏一切现存事物。他宣称:“艺术不是美的赞歌,它只是人的本能和大脑中的意象”,他还用“秩序的爆炸”来表达这种本能和意向。他是厌恶这个世界表现出来的形象吗?英国艺术评论家约翰·伯格的解释是:毕加索是从欧洲的封建主义往昔“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是闯进眼花缭乱的文明社会的一位“原始人”,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毕加索自己说:一幅作品就是一次总破坏。
我常常在想,不管在怎样的时代,不管社会的结构是什么样子,总会有一些艺术家利用现有形式,还有一些艺术家寻求新的表现形式。伦布朗、塞尚、梵高是属于成功地创造出有别于古典绘画形式的大师,毕加索呢?尽管毕加索不承认他在“寻找新形式”,但他确实以一种自己独有的形式表现了“人的本能和大脑中的意象”,或许这是他得到绘画大师称号的一个“正面”原因吧!
比较一下毕加索与卓别林吧,卓别林和19世纪的许多画家一样,其所以出名是因为他的作品为大众所喜爱。事实上,很多情况下,当卓别林的观众看到卓别林本人时反而有些失望,因为他们心目中的卓别林总是留着小胡子,拿着手杖。这表明,他的艺术比他本人更引人注目。可毕加索不同,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他个人比他的作品更引人注目,人们越看毕加索的作品,就越感到那些作品是附带的。毕加索的一位雕塑家朋友说:对毕加索来说,绘画只是个次要问题。毕加索自己也说:画家画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他是什么。是啊!他的非绘画的因素太多,绘画本身反而变得不怎么重要了。可艺术家最终还是只能活在自己创造的艺术作品里,因为后世的人们只能从他的绘画中理解他。于是,严苛的争议,或过分的颂扬,“但不能使任何人高兴”一直伴随着毕加索的画展。
作家奥威尔在评价卓别林时写到:卓别林的天赋在哪里呢?答案是,他能够“表现出普通人身上一种浓缩的精华,一种对人类尊严犹存的根深蒂固的信仰”。他热爱生活,尽管丑恶无处不在,他仍然努力去捕捉和表现生活中少有的美。艺术,尤其绘画这样的视觉艺术是审美的活动,它决不应沦为表现丑恶,发泄破坏欲望的“艺术”。喜新厌旧是人的天性,有道是“诸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尽管美不一定都是新的,但新必须是美的。可是以毕加索为代表的现代绘画艺术似乎在传达一种“使审美失去信心”的在世态度。我觉得这是今天人类的大不幸,因为欣赏丑不符合人的天性。因此,“看不懂”实际上是“不喜欢”。
如果我们能深入了解毕加索那个时期的活动,就会发现,毕氏当年同一些居于垄断地位的画廊经纪人,艺术评论家三位一体的炒作是成就他大名的一个重要原因。而这一结果竟是如此的残酷,它几乎把这个世界的绘画艺术引导到了死亡的边缘,同时也暴露了资本罪恶的一面。毕加索开了“炒作”的先河,并且也将“怪异”与创造性、想象力划上了等号。看看今天的娱乐界,“炒作”是成名的重要途径,想一想刚刚去世的艺术家张瑞芳、陈强,他们以自己创造出的艺术形象示人,而今天的许多演艺明星没有创造出令人印象深刻的艺术形象,却以“绯闻”甚至不惜以“丑闻”爆得大名。
时代的诡异之处在于,毕加索不喜欢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却给予了他最高的荣誉和大量的金钱。毕加索嘲弄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对他却趋之若鹜。富人不知道怎么欣赏毕加索的画,却愿意花大价钱购买,并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而这些画似乎就在那个“最显眼的地方”龇牙咧嘴地扮着鬼脸,就像法国艺术家杜尚1917年将男式小便壶以《泉》为名展示在艺术品展厅中一样。它们似乎在嘲笑一些人越来越粗俗的品位。我愿直言,我对许多当代作品不感兴趣,这可能出于两个原因,一是我太落伍了,和这个时代的精神氛围格格不入了;另一种可能是:我是正确的,今天有不少人穿着皇帝的新衣在游荡…… (作者 柳延延)